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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零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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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所说的打零工的人,实际上是一帮女子搬运工,遇有搞装潢的人家,她们跟着搬砖,卸黄沙,运送各种装潢材料,赚取工钱。因她们消失灵通,动作迅速,来去如风,又大都是女子,也有人戏称她们为“女子别动队”。

  我居住的这个地方,是个经济开发区,几年前,这里还是一片山野,但从第一座楼房打下地基之后,高楼大厦似乎比庄稼长得还快。城市的建设,自然伴随着农村的消失,原来的居民,一部分没了地,一部分在山那边还有少量的地可耕种。所以,这些原来的土著居民们就弄得既不像城市人,又不像是农民。她们有的人就在开发区里找些杂活来干,称为打零工。

  初买装潢材料的时候,我还有些担心,因我要装修的房子在四楼,干活的工人又只来了两个:工头老徐和他的一个徒弟,其他人要过几天才到。我担心他们往楼上运材料忙不过来。老徐指点:运材料的活可找打零工的人来干,我于是知道了她们的情况。可到哪里去找她们呢?他说:嗨!还要你找,只要车一进小区,不用你找她,她自找你。

  果然,我们的运料车刚在楼下停稳,几个女子就围拢上来。她们大都面目赤黑,胖瘦不一,但显得很利索,年龄大都在三四十岁。我这才想起来,其实,我骑车在街上走的时候,经常碰见她们的。她们大都三五个一帮,各人骑一辆破自行车,后架上挂一个筐子,内装工具,有的在大杠上还绑一把铁锨。我虽对她们的形象早已熟悉,却不知她们是干什么的,现在才恍然大悟。

  “老板,帮你搬!”她们见谁都称老板。

  “什么价格?”

  “老价格。水泥、黄沙起价一袋五毛,往上一层加五毛。其他的得看重量。”其中一个壮硕的妇人插嘴。

  和她们讲价并不复杂,虽然人多嘴杂,但哪样东西是什么价格,老徐已大都告诉了我,我掌握好不上当便是。讲了一会,定下来,一个瘦小个子的还打趣说:不会坑你的,我们有行业标准。大家都笑。

  说话间又来了几个,她们便从自行车筐里,拿出帆布或旧褂子,垫在肩背上,开始搬运。一袋水泥一百斤,沙子的重量还要多些,扛上四楼着实不易,何况还要一趟接一趟。几趟下来,她们就都已热汗涔涔。搬到后来,我发现那个矮瘦的女子已十分吃力,每上一个台阶都很艰难,腿也像在打颤。“撑不住就少搬一趟。”我说。她并不答话,死撑,到了房子里,歪身子卸下货,才长出一口气。我看她脸色发白,嘴唇上已咬出了牙印。

  “赚俩钱不易!”老徐感慨。

  装修是件很缠人的事情,俗话说:“要想一个月不得安宁,装修房子;要想一年不得安宁,盖房子;要想一辈子不得安宁,娶老婆。”一年一辈子的“不安宁”姑且不论,一个月的“不安宁”则所言极是。我每天骑着自行车,在老徐的引导下,穿梭于一个个建材商店之间,木材、砖、油漆、滑石粉、木线、玻璃…… 一点点讨价还价,运来,再由这群女子运上楼去,忙得不亦乐乎。

  一天傍晚,老徐通知我黄沙不够用,再买20袋。在建材店门口,一个五十来岁模样的汉子要跟我来搬运。我说我的材料一直是由一帮女子运的,他说知道,但这个点谁不回家,你到哪儿找她们去?我一想也是,就让他跟了来。

  汉子往上搬,我在楼上等。哪知搬了不到一半,楼下却吵了起来。我下楼一看,那个矮瘦的女子正对汉子破口大骂。汉子欲搬袋子时,她就用脚踩住,还用手中的蛇皮袋扑打汉子。我没料到这个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女子竟这样凶猛,实在很惊讶。吵骂间,又有几个女的来到,一起攻击那汉子,骂他违反“行规”,撵他滚蛋,我劝了半天也不得平息。这时,矮瘦女子稍得喘息,向我分说缘由,我才弄明白了他们的“行规”。原来,这片开发区的建设,占用的是三个村的土地,随着居民的入住,不少人家要装修,原来的村民里有脑筋灵活的,就搞起了搬运。后来,看到这是条财路,加入的人就越来越多,于是形成了几个“伙”。但随着人员的增加,各“伙”之间撞车的事时有发生,于是他们约定:各村的“伙”干各村原来地盘上的活,不得越界,否则就是违规。她一解释,我立刻就听明白了他们吵架的内容:汉子显然理亏。但这汉子也十分难缠,说这里是两村的地交界的地方,这房子也可能就建在他们村的地上。此说立即遭到更猛力的反击,他就嘻笑,有时骂两句骚话,有时虎起脸吼几声。过了一会,汉子终于屈服下来,不但剩下的活不得再干,原来干过的工钱也要分一半给她们。在一群妇女的起哄声中,他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
  由这次吵架,我见识了这群妇女的厉害。后来,我又见她们吵过两次,一次是她们之间分钱不公,一次是和另外一伙妇女吵架。我发现,她们内部吵的时候,总是那个壮硕的女子做调解人,看样子是她们的头。但和“伙”外的人吵时,她们绝对团结在一起,个个奋勇地一致对外。

  我也遇到过那个汉子几次,他总在建材店的门口转悠,有两次看见我买东西,就过来搭话,我看见他脸上出现了跃跃欲试的神情,但大概顾忌到那帮女子的厉害,却不敢再跟来。

  装修渐近尾声,屋子里落下了一大堆垃圾,有碎砖、混凝土渣滓、锯末、木材头、碎瓷砖、包装纸等等。我正为这些垃圾怎么处理发愁,那个壮硕的妇人来了。她说,只要把一块用了一半的木板和几块没用上的瓷砖搭上,她就免费把这些垃圾给运走。我答应了,她十分欢喜,说回家去拉平板车,一会就来。

  我知道这女子是十分精明的,不要说搭上的木板和瓷砖,就是垃圾中的木材头、包装纸等,对她也都是有用的。但我一等等了她三个多小时,还没来。是出了什么事?还是她反悔了?听说有运垃圾的,一三轮车的运费就要五十元呢。正当我胡乱猜想准备另做打算时,她来了。我责备她不守信用,一去这么长时间,耽误了我的事。她先是默不作声,后来突然说:“老五被打了!”

  “哪个老五?”

  “就是前几天在这里和我们抢活干的那个。”

 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常在建材店门前转悠、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汉子,原来叫老五。她说:老五这几天没活干,憋极了,硬去卸人家建筑工地的黄沙,结果挨了一顿铁锹,被打得吐血,刚才倒在街上,给她撞见,送去了医院。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红红的,像是哭过了。她还说:老五身体本来就不好,老婆还有病,只能整天在家呆着,儿子上学,正是用钱的时候。“赚不着钱急呀!”她叹息了一声,眼里又流下了泪水。

  她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,连忙抹去泪水,开始干活,一会儿又是满脸水。但我已分不清,那到底是她的汗水还是泪水。望着她在迷乱的灰尘中忙碌的身影,我的眼睛也有些潮湿起来。

  有时候,当个小市民也未必不好,只要不在争名逐利中迷失自我,哪怕仅留有一丝同情,也是好的。

  这群女零工,对钱和感情的权衡,怕是再好不过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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